2008年2月16日 星期六

給黛比的華爾滋(上)

阿傑輕輕帶上了房門,不想吵醒黛比。

窗外的路燈混雜著招牌及交通號誌的紅藍黃綠,毫無遮掩地射入昏暗的房裡,襯托出黛比熟睡的剪影。阿傑蹲坐在門旁的陰暗處,因為不想讓逆光阻礙自己的視線,這樣,他才能將眼前的這幅美景深深刻印在腦海裡。


阿傑與黛比是在一場老歌星的慈善餐會裡相識的。這位曾在阿傑父母親年輕時紅極一時、號稱「長青歌王」的男人,剛剛唱完他當年藉以走紅歌壇的招牌歌曲,並下台到各個餐桌四處遊走,和與會的官員、老闆、老歌迷們敬酒聊天。整個場子並不大,只有二十來桌,不過場面倒也是被這位老歌星炒的熱鬧非凡。

「哈!最難搞的人的節目終於結束了!」黛比輕聲驚呼了一下,臉上還帶著抹勝利的微笑。一旁正在拍照的阿傑,被這突如其來的嘆息聲吸引,將貼黏在取景窗上的眼光緩緩抬起,望向聲音的主人。

黛比發現有奇異的眼光直向她而來,連忙換上卅度角微揚的專業微笑向阿傑說:「您好!我是這次活動的公關DEBBY,請問有什麼需要服務的嗎?」
「喔?不用了,我只是來採訪拍照的。」阿傑對黛比笑了笑說。
「啊!是記者大人!」黛比向阿傑附耳,「剛剛我是開玩笑的唷。就當作是你我之間的小秘密,回去可不要爆料唷!」

阿傑尚未回過神來,只見黛比往他伸出了小拇指,「我們打勾勾!」
這舉動嚇到了阿傑。這年頭還有人玩這幼稚的遊戲?尤其是在這種場合上?不過,他還是被這一勾給勾住了。

阿傑輕撫黛比熟睡的臉龐。此刻黛比均勻地呼吸聲與緩慢而富節奏感的胸膛起伏,像隻蜷在角落安靜睡覺的貓般,不認識的人看了也許以為貓咪就是這麼安靜而優雅,卻不知道當貓咪睡醒精神時,生龍活虎地追趕跑跳碰才是牠們真正的本性。黛比也是如此。

經過幾次的約會見面,黛比活潑開朗的熱情毫不保留地展現對阿傑充滿好感,兩人也愈顯親密。

阿傑自學生時代起便熱愛攝影。夢想著成為獨當一面的攝影師的他,剛開始工作時也從最基層的攝影助理做起。然而,在南部老家裡的母親對他所選擇的工作非常不諒解,一直認為她含辛茹苦的將小孩培養到大學畢業,卻跑去幹個小助理,一個月領不到三萬塊的薪水、工時又長、職位又低,實在不瞭解自己兒子在想什麼,因此逢年過節當阿傑回家時總是會數落他一番。此外,隨著母親的年歲漸長,已經無法工作,經濟上也愈來愈依賴阿傑了。

身負沈重經濟壓力的阿傑不得不另尋高薪工作。他轉換跑道至一家外資報社擔任攝影記者,雖然工作沒比之前輕鬆多少,但薪水多了些總是能多照顧一下母親,安撫她老人家對兒子的不滿。

與阿傑交往了一段時日的黛比也約略瞭解阿傑的處境,加上自己平常沒事時本來就喜歡到處亂跑。因此只要兩人有休假日,黛比便抓著阿傑四處遊覽,若休假日較短,就在市區市郊逛逛;若是長休,則是往外縣市闖,甚至,她還跟阿傑計畫起出國旅行。

「你拍的照片好美唷!」阿傑剛下班到家,迎面而來的聲音就是翻著相本的黛比的讚嘆。

十坪不到的房間裡,脆耳的讚嘆聲總是不易散去。阿傑房內的擺設極為簡單,一張床、一張書桌加一台電腦、簡單的塑膠布衣櫃,幾個木紋貼皮的DIY三夾板書櫃,一個大大的防潮箱,加上漆白水泥牆上掛著的幾幅裱框的得意作品。沒辦法,養了一堆小老婆——這是有一次黛比看見阿傑正專心於保養器材時,醋勁大發地指摘阿傑的用語——,住也就不需要太計較了,有得吃穿睡就好。

「尤其是這一張!你看、你看……」黛比將相本高舉過頭,指著其中一張照片。「這張是在那裡拍的啊?這麼漂亮的場景根本就不像是台灣!」

「喔,這個啊,」阿傑將隨身的工作器材擺好,順勢坐到床上脫襪,「這是在陽明山上拍的。」
「怎麼可能!」黛比在對這座從小玩到大的城市後花園竟有如此美艷近乎夢境的景觀,輕輕驚呼一聲。「小時候我爸只要是週末假日,就會載著全家往山上去,看哪邊的風景漂亮就讓我們小孩子在那玩上一整天。我還以為陽明山已經沒有我不曉得的地方了。」

黛比說著,眼角卻瞄向阿傑丟在床邊的襪子。黛比起身將襪子一把抓起丟進浴室裡洗衣籃,回頭瞪了阿傑一眼。黛比沒說什麼,畢竟對一個吃喝嫖賭統統不沾且溫文儒雅又上進的男人,這一點壞習慣尚可令人忍受。黛比始終認為,男人如果連一點壞習慣都沒有也太恐怖了。想了想,心中原本要燃起的怒氣瞬間閃逝,而她心愛的男人,正拿攝影器材東擦擦西噴噴地保養著。

「對了,」阿傑想起了什麼,放下了手邊器材對黛比說,「妳有翻到那一本後面那些雪景照片了嗎?」
「沒耶!還有雪景照片?」黛比眼神一亮,輕快地踱回書桌旁翻撥相本。
「哇!人間仙境!」黛比叫得誇張。
阿傑起身貼向黛比身旁。還沒看到照片,一股清幽的薰衣草洗髮精香混著黛比身上微甜蜂蜜牛奶般的特有氣味——這氣味每個女人都不同,絕對不是市售的清潔用品可以複製,即使是再高檔的名貴香水也不行——瞬間包圍住阿傑。阿傑微微抽動著鼻翼,嘗試要將那股人工合成的洗髮精香味濾掉,只留下黛比獨特的氣味,這也是只有他一個人能享有的氣味。

「這張!這也是在陽明山拍的?」黛比興奮地指著一張鵝黃色日暈映照在樹枝上細霜的照片。照片中心點,正好有一朵剛萌芽、極為幼嫩的花苞。光暈與冰霜填滿了整張照片形成底蘊,完美襯托出樹與花的生命力。

「你該不會是用電腦修圖吧?」黛比問到。
「怎麼可能?妳要是在現場的話,妳也拍出來!我只是剛好抓到太陽透出來的時間而已。那個瞬間太美了!焦距對準、不要晃動,再按下快門就完成啦!我只是忠實紀錄下那個瞬間。」一提到攝影,阿傑話匣子大開,非得讓他說個過癮不成。

「其實我在拍這張照片之前,已經盯著那棵樹一段時間,也拍了好多張照片。每一張我都很滿意,但在拍照的當下,腦子裡總是浮現一個以前大學上攝影課時,教授講的小故事。」
「什麼小故事?」
「據說以前有個攝影師也是到戶外取景,看到了一棵枝幹長成形狀極為特殊且瑰麗的樹,巧妙地融入了周遭山林、更和剛升起的月亮結合成一幅完美無瑕地景色。攝影師喜出望外,拚命按快門拍照。拍完後,他覺得這畫面實在太美了,美到他不願意跟別人分享;美到認為這畫面只能夠存在於他的作品之中,才能不朽。所以他便動手將那棵樹給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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